白色巨塔

特殊族群

醫院是產生最多悲歡離合的地方,這句話應該可以獲得多數人認同,除了工作的醫護人員外,一般人必定是有事才會進到醫院(當然有因無聊晃進醫院參觀的少數例外),不管是看病、陪侍或探病,一定存在一個醫療事件才會進入醫院,而醫療事件肇因於當事人有了疾病(物理或精神方面),而且多半具一定程度的嚴重性,無法依賴身體自主復原力,而需要醫療協助。

因所需求的醫療協助不同,會有小診所、地區醫院或大型教學醫院等不同選擇,一般人受風寒感冒就去小診所拿藥,也許一年也就那麼一次;而如果是需要進行普通的小型手術,也許就選擇去地區醫院進行醫療;而最後一種,也是本文所關注及欲討論的對象,是與醫院有著最深糾纏的族群,他們通常是重大傷病、長期復健或慢性病患者,經常得面對長期住院或定期頻繁的向醫院報到的情況,同時這個族群也形成了教學醫院最日常的室內景像:外籍看護推著坐在輪椅上或由中年子女陪伴一起等待診間叫號的老人們、特殊重症病床上的兒童和復健區積極伸展肢體的年輕患者,當然不同年齡層都有可能歸屬在這些區域,他們共同構成了大型教學醫院的基本生活面貌。

具體化的苦悶象徵

這個緊密依附在大型教學醫院的患者族群,背景來源多元,但絕大多數是最一般的一般人,就如你我住家旁的鄰居或者我們本身。為何要特別關注這個組成複雜又無鮮明特質的族群?這個族群的有什麼特殊現象值得或可以被討論?首先,筆者以為這個族群具有社會某個面向上的大眾普遍性,一是他們是所有人都可能成為的對象,外加極容易在日常生活中被觀察到;其次因無法完全康復而必須一直依賴大型教學醫院的病患族群,本身就帶有人類在部份生理或心理上的傷痛,因疾病打擊而承受許多痛苦,及因無法脫離長時間對醫院的依賴及生活行動上的受限,容易出現沉悶的情緒狀態。

因為這個族群帶有上述這些特性,使得他們成為觀照人生或生命本質的某個合適的窗口,這較拿取自身獨特經驗或書籍故事等知識化敘述,更容易被讀者體會及觀察到。人總是愛問,人生是什麼?具有什麼意義?生命是否有所謂本質?是否找尋得到這些本質?關於這些常見的心靈疑惑的討論,最後總是容易淪為形上學的命題遊戲或感性、專有詞彙的堆疊,而無法有任何實質上的結論或可進一步交流的具體問題,其原因多半出於自開始處就未從具體現象入手,以致於討論的虛無化。

日常景象

人的身體隨著年齡增長,器官便會自然老化,導致產生許多慢性疾病如:糖尿病、心臟病、高血壓、中風或腎臟病等,都會成為經常出入大型教學醫院的特殊族群,這群罹患慢性病的老人家,不管是醫生交代的定期回診或是自身心理的不自覺的對醫院依賴性,都讓這群老人把大量時間耗費在來往醫院或等待看診的過程中,他們也許有人看護或有家人陪伴,但更多的是獨自進行這些醫療行動,一邊無奈於身體的疾病,生理上長期的承受著相同的不便與痛苦;另一方面則對於康復的無止盡期待和大量耗在醫院裡讓情緒產生沉悶感,他們無力改變這種情況,只能藉由與相同處境的老人抱怨中獲得些許安慰。

另外一些更容易獲得常人同情的則是先天殘疾或特殊疾病的兒童,他們許多都必須長期待在醫院內接受特殊照護,雖然比起老人而言,兒童更能獲得父母與親人的關愛與照料,但身體的不健康使得他們難以與正常小孩一樣生活,他們的世界就是整間醫院,會調皮的扯掉點滴來惹怒醫護人員,或者偷偷在夜間在走廊上晃蕩,一切都彷彿很美好,但間接接觸到的書籍知識或電視資訊,也使他們幼小的心靈了解,真實世界更大更廣闊,也會質疑再過多久後就能健康出院?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年,也許從未有過這個機會。

最後還有一些年輕卻遭遇意外傷害的成年患者,必須長期來往醫院進行身體復健,原本正常的生活可能就變得完全不同,有些因身體因素而失去原本的工作,或者不再能玩一些喜愛的興趣,剩下的時間都得用在復健醫療上,整個身心都必須長期對抗這些痛苦與壓力,彷彿受傷後的自己就屬於了另一個世界,而這個族群所處的生命階段,也經常必須面對沉重的工作與經濟負擔,雖然年輕的身體讓復健可以有個確切的盡頭,但心理的痛苦指數卻容易比老人和兒童來得更高。

多重生命樣態

人生並不如戲,如戲的只是一些特別的情節,更多的是反覆上演的無奈,更無奈的是有些根本沒有盡頭,老人因為慢性病必須一直上演在醫院內看診、拿藥的戲碼,彷彿痛苦與沉悶可以因為醫生的幾句叮嚀和幾包藥便獲得暫時性緩解,那麼,在診間外排椅上那位手握看診單漫長等待的那位老人所形成的景象,是否代表了一部份的生命本質嗎?

那些因先天痼疾而無法離開醫院的病童們,他們望向窗外或被推到醫院大門外曬太陽時,心中對未來的生命有著什麼樣的期許?還是恐懼著永遠會被關在白色巨塔內,不斷被餵食著各種藥物,進行各式痛苦的醫學療程,他們夜晚睡不著時,仰望病床上方白色天花板時在想什麼?這幅思考的景象就是所謂的人生嗎?

積極伸展身體,希望早日恢復正常生活的年輕復健患者,既承受著身體復原前的痛苦,也必須承擔著原本就屬於他們的工作、家庭和經濟壓力,生活彷彿少去了許多自由,當他們身處醫院領藥櫃檯等待時,煩惱著微薄收入和醫療負擔之間的解決辦法時,這幅景象有無呈現出人生的意義性?

命題不成立

自分析哲學的觀點來看,必須能證明真假才算是命題,因為能判別真假,命題的探討才具有意義。但如果檢視:人生是什麼?具有什麼意義?生命是否有所謂本質?這些問句,因為無法透過現實證據判別真假,所以命題不成立,也就是它們應劃歸到形上學的領域,就如探討:神是否存在?神的本質是什麼?這類問題,必定是無法得到明確且被普遍認同的結論。

但人生難解複雜之處在於,即使這些問題一直以來沒有辦法證明真偽,但也無法否定它的存在,就像人類對生命或宇宙的種種困惑的那種深刻感受,確實真正存在心靈中,並不因為能否成立命題或能否獲得客觀上的結論,就能將其給完全解消。也就是,即便問題本身不具可分析或客觀性,但這類與宗教信仰或道德哲學接近的問題,還是人類生活中相當重要的東西,不管它只是被身體感受到無形的感覺,或是使用一些含糊詞彙表達出來具體的文字語句。

無盡的追尋

人有五感,更有細膩的心靈感受,當遭遇困惑難解之事,便會進行自身的思考行動,而思考的基礎工具為語言,透過有限語言將複雜龐大的感受以某些慣用的問句法給界定方向,然後順著問句進行無邊無際的推敲及思考。但卻因是屬於無法判定真假的形上學問題,常導致人總是越思考越混亂,在一直無法導出結論的困境中,人就更易感到鬱悶和困惑了。

縱使形上學的問題難有結論,但透過如上述的醫院特定族群的特殊生活景況,藉由取徑現象學的方法,以現象直觀法,在某程度上也能充填出原本形而上問題中所不包含的意義性,也能夠建構出自身對於問題本身的某些心靈面貌。透過實際觀察,去體會,思考平常不太引人注意,既不有趣且異常痛苦與沉悶的日常醫院現象,也同樣可以反映出人生的部份本質。

的確,人生有苦有樂,面向既多又複雜,未必只能透過痛苦的案例或特定哲學理論來追尋人生解答,但當我們不斷對人生發出大哉問時,必須了解個人在思考及語言上的侷限性,並且記得留下缺口,如此才有機會在邁向未來的過程中,迎接到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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